胡星斗论中国思维问题(一)
胡星斗论中国思维问题(一) https://picturecdn.l3gt9.com/image/20200305/6b1f5e096e44197c19808e9c865ed30e.jpeg导读: 鲁迅至颖川阳城寻访鬼谷子,不遇,又辗转至楚之当阳老虎洞,得会。全文约4253字,预计阅读需要7分钟。https://picturecdn.l3gt9.com/image/20200305/45b5a76b36968c34fd1b42a6af23c971.jpeg正文: 鲁迅会鬼谷子 鲁迅至颖川阳城寻访鬼谷子,不遇,又辗转至楚之当阳老虎洞,得会。 鬼谷子请鲁迅一道坐于老虎洞里一个最大的石矶上,众弟子苏秦、张仪、孙膑、庞涓、计然、茅蒙围成一圈,盘坐于地,一只花斑猛虎睡卧洞口。 鬼谷子问:“周先生从民国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鲁迅瞟了一眼老虎,见这大虫一直睡着,遂定了定神,答道:“后生也处于社会遽变之世,痛感革新图强以及反省民族性格之迫切,因此决心来见先生,当面请教”。
鬼谷子说:“你诚心可嘉,定当大任。有问题就开门见山吧”。
鲁迅连忙说:“谢谢先生!我不明白,东周乱世,天崩地坼,‘公侯无道德,贪利诈伪者作’,‘人心险于山川’,先生不像庄周‘奔逸绝俗’、‘自藏于畔’ 、不过问现实政治,而是在隐居时研讨揣摩飞钳之道,在此秘授弟子,以图权贵,这是作何考虑?” 鬼谷子答:“我听说你被称为二十世纪的思想大师,定然对中华民族之精神有深刻的领悟。中国人往往入世出世都不坚决,脚踏入世、出世两只船。孟子称:‘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明朝的洪应明称:‘居轩冕之中,不可无山林的气味;处林泉之下,须要怀廊庙的经伦’”。 “先生竟然知道身后两千年的洪应明!看来您真能洞悉未来,怪不得后世都把您尊为相命之祖呢!”鲁迅禁不住啧啧称赞。 苏秦解释道:“老师的确‘为众生之先’,‘知存亡之门户’。不过,老师是通过研习宇宙时空之理,才具备这种超能力的。其道理与洋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宇宙学之‘时间隧道’的发现不谋而合。周先生不也是借助于‘时间隧道’才来到这里的吗?!” 鲁迅连连点头称是。 鬼谷子继续说道:“中国人即使隐遁,也希望‘以在野之身应在朝之命’,期盼着有一天能施展自己的宏图大略。所以,孔子说‘隐居以求志’,诸葛亮诗云‘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我作为一个典型的中国人,自然不甘于只是做‘与天为一’的‘真人’,成天与老虎作伴,‘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而是希求平治天下,获得功名富贵。为此,我收徒讲学,研究纵横、捭阖、揣摩、抵戏、飞钳、钓言、权谋之道,希望弟子们能灵性通达,学有所成,致力于连横合纵,实现我的宏愿”。 “大哉鬼谷先生!我记得您曾说过:‘世无可抵,则深隐而待时;时有可抵,则为之谋’,您虽隐居,与青山绿水为伴,但仍然怀救世之热心,令后生敬佩不已”。鲁迅情绪高昂,赞不绝口。 茅蒙道:“老师的确让人敬佩,不过,这样累其形而劳其心,还是未摆脱世俗名利之心。我只想学到老师的成仙之道,‘乘桴浮于海’,或者像老师所说‘同天而合道,执一而养产万物,怀天心,施德养,无为以包志虑’,多么逍遥!”。 “名利之心,有何不好?大工、大农、大商,国之三宝。没有名利之心,国家能发展吗?百姓能活命吗?”计然反驳道。 “世上的人都蝇营狗苟,尔虞我诈,像茅兄‘不事王侯,高尚其事’,不怕被人看作书呆子吗?”庞涓亦禁不住插嘴。 鬼谷子对庞涓所说,面露不悦。鲁迅赶忙岔开话题,问道:“鬼谷先生,我要请教的是,中国人知进知退,亦儒亦道,亦法亦禅,这种思想有何弊端呢?” “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君子得其时则鸣,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这说明中国文化是两面文化。一方面是现实主义的儒家思想、法家手腕,强调世俗生活,以官为本位,以家庭为本位,以伦理为本位,以治国平天下为人生目标,另一方面是理想主义的道家追求、禅家风范,热衷于神仙巫术,主张恬淡无为,自然适意,精神解放。以上两者就象太极图阴阳鱼,相辅相成,共同组成斯芬克思式的中国文化。这种文化有其优点,但也的确有其弊端。第一,它表明中国人聪明、做事懂得变通,深谙人生进退的节度、刚柔相济的谋略,但从坏的方面来讲,中国人太圆滑,没有执着精神,缺乏西方人‘我不下地狱,谁下’、‘我有入世的胆量,下界的苦乐我要一概担当’这种勇往直前、决不退避、‘以悲剧情绪透入人生’的勇气。当中国人面临挫折、官场失意时,马上会遁身道禅,过着淡泊散逸的生活。道禅作为中国文化的补结构,使失意的知识分子找到了精神庇护所。中国古代士大夫中,十有八九都迷恋道禅”。 “对不起,我打断一下。西方人的确执着偏激,主张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在挫折面前不退却,容易陷入极度悲痛而自杀,但他们不也有基督教作为精神避难所吗?”鲁迅插话道。 鬼谷子解释说:“基督教一方面提供了人世之外的天堂、地狱、神的想像,此世不可即,另一方面它以宗教方式宣扬人世拼搏精神,所以它既是精神避难所,又是人生加油站。中国的道禅关注的却是此世此生,它使人恬静飘逸,甚至消沉,陶渊明称‘数卷诗书世外逃’,李白称‘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苏东坡称‘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唐伯虎称‘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是的,我研读过西方经典,发现基督教新教主张劳动,拼搏,创造,勤俭,致富,它鼓励集财、行善,信徒只有这样做,死后才能挤进天堂。教会往往拥有最大的商船队,控制了大量的土地、财富。所以,基督教与其说是超脱的,不如说是现实的,它引导世人劳动、创造、奋斗。对吗?”鲁迅谨慎地问道。 “对。洋人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等书讲的就是这个道理。还是回到前面所说的两面文化的弊端吧,第二点是,中国人入世时太世故,精于勾心斗角、搞阴谋诡计,在中国社会活得也太累。我也只好以毒攻毒,提出了一些被后人指责为‘妾妇之道’、‘蛇鼠之智’的计谋。我不明白,为何历代人都对我极尽攻击之能事,甚至骂我为‘小人’,其实,我只是说了人们只敢做不敢说的话而已”。鬼谷子颇感委屈。 鲁迅怕鬼谷子伤心,连忙称赞说:“先生不是教导人们应该怎样做,而是告诉人们现实是怎样的,这也需要非凡的勇气。您不仅是思想巨人,而且被二十世纪的人尊为文斗之祖呢!” https://picturecdn.l3gt9.com/image/20200305/bab273e7c273c02c3466c11731b85429.jpeg 鬼谷子听鲁迅这样讲,遂转悲为喜,说道:“我也知道后世也不乏对我大加赞赏的人。宋代的高似孙就称我为‘一代之雄’。咳!这些是是非非就不说了,还是回到正题吧。中国人入世不仅是非多,而且太世俗、太现实、太‘重生’。这个‘重生’,不完全是重视生命,而是一味强调‘活着’,如老庄寻求‘保身’‘全生’之道,道教追求成为长寿的神仙,俗话也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时,国人又太沉溺于官位、名利、食色,以至于官文化、吃文化等蔚为大观,以至于唯利是图者充于门庭,以至于妻妾成群、儿孙满堂”。鬼谷子越说越激动,口也渴了,忙吩咐童子取清溪山的泉水来,给鲁迅也倒上一满碗。鲁迅一饮而尽。 “鬼谷先生,我也有一个观点,不知对不对?即我认为中国是世界上少有的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宗教的国度,中国佛教的最大流派禅宗以及中国土生土长的道教都是打着宗教之名行世俗之实”。鲁迅接过了话题,见鬼谷子点头赞成,便继续说道:“中国不仅没有宗教,甚至没有完整的神话。中国的神话如盘古、女娲、后羿、嫦娥、夸父、愚公的故事等都显得支离破碎,缺乏古希腊神话、印度神话的连续性、系统性。有人考证,盘古还是从波斯神话而来。这些都说明,国人沉浸于世俗生活,很少有超越世俗的思考和想象”。 “我赞同你的观点。禅宗追求的是自然适意、精神自由的境界,禅士最重视现实生活;道教教导人们如何长寿成仙、祛病延年,其神即神仙,是世间的而不是天外的,实际上,它们都没有了宗教对世人的约束、监督的功能,不成其为宗教了。”张仪也开始鼓动他的伶牙俐齿,象是在锻炼他的雄辩才华:“所谓的‘儒教’更不是真正的宗教了,其‘法’、‘僧’、‘寺’等基本要素都不完备。妈祖、财神、灶神崇拜只是一种简单的信仰,也谈不上是合格的宗教。看来国人对世俗之外的、死后的、神的东西都不太感兴趣,更不会像西方人、印度人那样对之孜孜以求了。孔子就说:‘未知生,焉知死’,‘敬鬼神而远之’,庄子说:‘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 像是发现鬼谷子在利用这个机会考察弟子们的学业、辩才,孙膑也争先恐后地发言:“中国人追求现世的福、禄、寿,欣赏大红大绿,如红喜字、红灯笼、鲤鱼画。面对死人、坟墓,要供上饭、肉、水果,烧上纸钱,的确很世俗。不过,很世俗说明很实际,中国人是现实主义者。这有什么不好呢?我看有两个方面的问题。第一,中国人缺少足够的想象和浪漫,神话不够丰富,哲学也局限于尘世之内。虽然西方人批评中国人没有超越世俗的思考的说法不对,中国的超越性思考不在宗教方面,而在哲学如道家哲学方面,但准确地说道家对世俗不是超越而是‘超切’,是既超出又切入、若即若离的状态。中国人温柔敦厚,少年老成,想象力不足,这就影响到文学的成就。第二,中国人对自然、宇宙等世俗之外的东西没有探索的欲望,近代科学也就不会在中国诞生了。屈原的《天问》只有类于‘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庄周的《天运》只有类于‘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而推行是?’等笼统的提问和描述,庄子还有‘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荀子还有‘戡天’、‘制天命而用之’的豪言壮语,可惜中国人的兴趣到此为止了。中国古代实用技术很发达,但科学却几乎停滞不前” 鬼谷子说到:“孙膑的说法是否正确,以后我们再讨论。我接着说两面文化弊端的第三点,中国人的出世往往不是穴居野处,斩断尘根,而是‘在世出世’,或者是‘身在江湖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俗话说:‘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陶潜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苏轼云:‘万人如海一身藏’,范仲淹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庄子云:‘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身而弗见也’,又云:‘遭治世不避其任’,‘入其俗,从其俗’,‘吾将曳尾于涂中’。中国禅宗也主张:坐卧行走即禅,喜笑怒骂即禅,名利往来即禅,为官作工即禅。中国古代只有象许由、伯夷、叔齐等极少数人是立志于做‘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这样的弃世无累的神人。国人的这种‘在家出家’的态度决定了中国没有宗教,没有宗教在某个思想位于独尊地位的年代看不出问题,但在像魏晋时、打倒孔家店之后这样的混乱时期便显露出缺乏主体民族精神的毛病,特别是在二十世纪、二十一世纪,传统的意识形态衰落了,中国社会的精神空白的现象变得十分突出”。 “我曾经极力批判吃人的儒家道德,这在当时是有必要的,但我确实没想到急进的五四运动造成了文化断层的问题”。鲁迅有些自责不安。 鬼谷子赶忙收场道:“今天就讨论到这儿吧?” 鲁迅说:“好!谢谢先生和诸位的指教。我明天去姑射山,回头再来拜访”。 鲁迅起身,见那大虫已醒,虎视眈眈,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迈不动步,鬼谷子早已察觉,遂送他下山,两人骑虎同行。(完)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