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君:中国智库为何“智”不起来?
每次遇上与中国有关的国际大事,许多冷静的人都会思考中方的对策,以及这些对策形成的前前后后,这中间,必定会联想到“智库”这个词。联系最近一些事情,具体到应对步骤,我们不难看出两点不足:一是时间上缺乏必要的提前量,二是某些判断缺乏准确性。
其实,这不是孤立的问题,且问题一直存在,那就是,中国智库在提供决策建议时作用较弱,很多时候“智”不起来。
世界上最强大的智库在美国。坦率讲,中国智库在运作经验方面远比不上美国。尽管我们有一些研究机构和大学充当智库,但是,同美国的兰德公司、布鲁金斯学会等著名智库相比,我们还处于很初级的阶段。
是水平不如人家?不见得,美国人自己也未必这么认为。应该说,我们在研究和分析的能力层面上并不低于美国,可是,在提供的决策建议的质量方面,特别是在前瞻性上,中国智库与美国智库的差距十分明显。
有人说,中国智库“有库无智”,这种观点不无道理。
到底是什么限制了中国智库发挥作用?不是研究水平,也不是运作经验,而是缺乏较为宽泛的话语环境,而这种状况的长期存在,让中国的很多专家从一开始就将自己定位于“政策解说者”,即官方政策的宣传者,至多是延申一点而已。
当专家把自己的身份定位于此,其研究的外延也就基本确定,而一个封闭于官方政策内的研究者,很难说会有观点上的突破。由这样的专家组成的所谓智库,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智库,而只是官方的参谋,确切说,是政府的智囊,而并非独立的思想者。
政策解说型“智库”,和美国传统意义上的智库,本质不同,两者的对话不在一个层次上。
对某种东西进行解说,其实就是注释,而注释的作用再大,相对于独创性的见解,也是十分有限的。
明末清初的文学批评家金圣叹对《水浒传》的评注很精彩,但是,《水浒传》毕竟是施耐庵的作品,金圣叹即便有所发挥,也超不出施耐庵的江湖世界。
很多在电视上侃侃而谈的专家,他们很多也是智库学者。普通人听到的观点和见解,其实,也是他们身为智库成员的观点和见解,最多,也就是稍微“内部”一点。
难道他们不能在提供智库见解时,放飞自己的思想,解放自己的观点,提供更有价值的参考意见吗?很难,原因就在于,他们也要遵守很多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们并不像有人想象的那样自由,可以天马行空,发表自己的独家见解。
有一些框框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无论是普通的形势分析爱好者,还是作为智库成员的专家。
我们的很多,甚至是绝大多数专家,都是注释型学者,这种身份特点决定了他们的思维、视角和眼界,对其政策建议的研究成果具有决定性作用。
在中世纪中后期,欧洲曾以意大利波伦亚大学形成了注释法学派,对罗马法进行系统的注释研究,令《国法大全》的作用大为彰显。可是,这毕竟是对法律的研究。这种方法完全不适用于政策的前瞻性研究。
我们看到的一种现象是:无论国际上发生多大的事,也无论中国与之有多大联系,智库学者面对镜头,永远是平静淡然,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情;更为有趣的是,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仿佛成竹在胸,都有应对的办法,即便没说出来,也要观众相信,我定会“无招胜有招”。
这并非是一种个人风格的展示,而是作为智库群体风格的流露,那就是,虽然身为专家学者,当面对一个重大研究课题时,研究人员首先想到的是上面的政策意见,而非问题本身,在确定了大方向后,再做一些必要的研究,或者引申性分析,仅此而已。
作为体制内的智库专家,即便有什么大的问题发生,他们也是居于社会中层,不会处在兜底的位置,因此,现实的考量,加上长期以来形成的政策注释型定位,让这些专家对独立性研究并不感兴趣,简言之,他们不大可能过多地去说一些上面不太爱听的话。
因此,所谓“无招胜有招”并不真实,实际情况是,“我并没有招,你们有招,就自己出招吧。”
专家有这种心理可以理解,但是,这种心理对智库本身却是消极的,因为它削弱了智库应该具有的功效。上面的心理也呈现出矛盾性,他们希望得到有见地的建议,但是又不愿意这些思想者跳出自己划定的政策圆圈。
这就是玫瑰定律,美丽的东西,往往是有刺的。
从研究角度说,注释十分肤浅,就如同一个医生重复患者都能讲出的治疗方法一样,而当智库专家也秉持这样一种心态,则决策者得到的信息就十分有限,出现失误的可能性也就大大增加。这与建立智库的目的刚好相反。
对比中美智库,不难发现一个最根本的差别,即,美国智库的主流是民间智库,而中国智库绝大多数在体制内,比如政府部门、社科院、大学、军方等等,比例大约占到九成。
体制内专家的先天性不足,就是他们的政策注释型风格,既然人员占到九成,那么,这种注释型研究成果也就占了相应比例。以此推算,我们智库的真正创新性、前瞻性研究成果比例很小。
在网上曾看到一篇文章,《浅谈提升中国智库核心竞争力的三个路径》,从标题看,就属于大学学报上经常可见的中规中矩的文章。文章讲到了创新运行机制、以人才为中心、培育国际影响力,却唯独没提到宽松的话语环境。
想想看,一个人被告知了一百种游泳的方法,但是却被告知,你只能在岸上,不能下水。那么,这些游泳技巧真的会让他学会游泳吗?
近些年,中国智库学者经常到国外作访问研究,很多是在大学和研究机构内。有人说,他们呆在象牙塔内,对当地社会情况并不甚了解。其实,类似于美国这样的开放社会,除了一些军事和科技项目之外,就政策而言很难有太多的秘密,通过大众媒介基本可以了解其中的绝大部分。
真的有那么多障碍影响我们了解美国,了解美国决策者的真实意图吗?未必。或许,根本性的障碍来源于我们自己,如果我们认清了美国的某些决策和动向趋势,但是,却无法把这种分析摆到桌面上,成为我们决策的依据,那么等于我们并没有看清对方。
7月14日,财政部国际财经中心联合20余家中国智库共同发起“美国研究智库联盟”,研究美国最新的政治、经济和贸易情况。这一最新举动表明,中国智库已经通过最近一系列事件看到自身的短板,并且意识到这种不足,希望通过彼此联合,来加深对美国的全面研究。
可是,意识到不等于能做到。这一点外人倒是看得很清楚,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对于新成立的“美国智库研究联盟”,华盛顿智库基辛格中美关系研究所主任戴利说,中国已经有了一些有建树的智库,但是它们很难有开放社会中智库的眼界,因为它们的主要任务是提供合理性、提出战略,以及为既定政策方向提供风险分析。
从这一角度分析,准确地说,中国智库并非“不智”,而是“智”不起来。而这种状况目前难以改变。 通过加强智库间联合,扩大对外交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升分析研究水平,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专家们的注释派学者身份,而这种身份不利于智库走向成熟,更无法令其往更高层次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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