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
我的老师,是楼下的小姐。今年不到十八岁。她不漂亮,也少化妆,平时见了小区里的男人不理不睬,很有些端庄,但对发廊里的来客却挑逗撩拨,表情放荡,显得轻浮。开始我见她只心里鄙薄,到后来便不敢放肆,认了她是老师。许多人都笑我认发廊里的小姐为师,是我疯了,或耍矫情。我说这就是你们的错误了,谁规定老师只能是以女认男?孟夷纯!孟老师,她是该做我的老师的。
客人少的时候阿姨领了小姐们去逛街,她也在其中,阿姨发慈悲心,买了一堆学生装和护士服分发给大家,轮到她,她不接,大眼睛直楞神,鼻翼一扇一扇的。阿姨问:你不要?她说:“这假不假?”对于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因为不可能,我也常常觉得它也可以山寨山寨,比如我曾经设想给自己的破自行车涂一个宝马或是奔驰标志,或者去弄幅眼镜,搞一只皮包夹在胳膊弯里。孟夷纯却不卑不亢,视一切都是平等,都应尊重和和平相处,他真该做我的老师。
晚上看电视,七点钟电视台开始播放国歌,她如果没有客人,就要去电视机前认真观看,不管在座的人是惊讶还是嗤笑,目不旁视,有时候还拿化妆笔来记笔记,像一个破格提拔的年轻女处长。我是没有这种大气派的,为了自己不被人肉搜索和跨省缉捕,时时小心,事事怯场,挑了鸡蛋挑子过闹市,不敢挤人,唯恐人挤,应忍的忍了,不应忍的也忍了,最多只写“转毁为缘,默雷止谤”自慰,结果失了许多志气,误了许多正事。孟夷纯却无所畏惧,竟敢收看新闻联播,她真该做我的老师。
官员去发廊视察工作,许多人跟随,一片叫好,照相机和摄像机挤了一堆。她也挤过来,一把抱住领导,说,你穿上西装打了领带真是帅得认不出来,文质彬彬,你没穿衣服的时候像头牲口。领导本来相貌奇丑,身材矮短如猪崽,却向来有人恭维,我也是恭维过别人的,比如听别人说过某某的文章好 ,拿来看了,怎么也看不出好在哪里,但我要在文坛上混,又要证明我的鉴赏水平,或者某某是权威,是著名的,我得表示谦虚和尊敬,我得需要提拔加获奖,我也就说:“好呀,当然是好呀,你瞧,他写的这副联,××××××××××春,多好!”孟夷纯不管形势,不瞧脸色,不慎句酌字,拐弯抹角,直奔事物根本,她真该做我的老师。
街上一群人打一个人,先是辱骂,再是拳脚,一个脸上就流下血来,遂抓起了旁边肉店案上的砍刀,围观的人轰然走散,她正要在发廊前站街 ,便跑过去立于两人之间,大喊:“不许打架!一伙年青人打一个老人算什么英雄,不许打仗!”现在的城管很烦,似乎吃了伟哥,鸡毛蒜皮的事也要闹出个流血事件,但街头上的斗殴发生了,却没有几个前去制止的。我也是,怕偏护了弱者挨强者的刀子,怕去制伏了强者,弱者悄然遁去,警察来了脱离不了干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一走了之,事后连个证明也不肯做。孟夷纯安危度外,大义凛然,有徐洪刚的英勇精神,她真该做我的老师。
朋友带着她去美容院里做头,墙上新挂了印有隆鼻隆胸图片和广告,图片是裸着或者半裸着,波涛如大海汹涌,有人偷看,一有旁人就一脸严肃。那朋友也觉得广告里宣传的东西很好,想自己来做个升级,不料孟夷纯听后拂袖而去。有人将牙签作为钢筋来建筑大楼,有人拿毒药当奶粉卖给喂养小孩的母亲,她不一样,她做小姐就要洗干净身体,从不假唱,也不去隆胸隆鼻,身体都是真材实料,不虚伪不造作,不自欺不欺人,平平常常,坦坦然然,她真该做我的老师。
我的老师话少,对我没有悬河般的教导,不布置作业,她从未以有我这么个学生而得意过。我琢磨,或许她这样正是要我明白“口锐者天钝之,目空者鬼障之”的道理。我是诚惶诚恐地待我的老师的,她使我不断地发现着我的卑劣,知道了羞耻,我相信有许许多多的人接触了我的老师都要羞耻的。所以,我没有理由不称她是老师!我的老师也将不会只有我一个学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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