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械师:历史进程中的“妇女节”与“女生节”
从几年前开始,每到3月,为了过“女生节”还是“妇女节”的问题,网上总要吵个不休。“进步青年”们不喜欢“女生节”,也不喜欢把“妇女节”叫“女神节”、“女王节”。
而就在刚刚过去的“3.8妇女节”,北京某高校的“有为青年”还放火烧掉了本校的“3.7女生节”标语。
事后,当事人宣称,“这一行为的目的是希望引起大家的追问与反思”,反对“消费性别符号”,让“自以为享受到了性别红利”的“部分愚蠢的女性”“受到教育”。
校园里“跟风”的男男女女有没有受到这位纵火者的“教育”,我们不得而知,这位同学自己,一夜之间刷屏了网络,成了“女权斗士”。
且不说这种行为构不构成违法犯罪,算不算“故意损坏公私财物”,单论对“妇女权益”本身,是帮忙还是添堵,实在不好说。
工业革命以来,全世界为了争取妇女权益,用了一个半世纪才有了今天这点看起来是成就的成就,期间,突破了多少艰难险阻,相比较之下,概念含混不清的“消费主义”、近几年才从校园文化变成全民文化的“女生节”,还真算不上什么。
点燃一个横幅就能实现女权,未免也太容易了一点。
▲被点燃的女生节横幅
“进步青年”大可以拿出字典和法条说女性不愿意叫自己“妇女”的原因很荒谬,这个词“并不老”,但是在人们日常的生活中,它确实没有“女生”听起来“年轻”——事实上,“妇女”取代“女性”,也是八十年前“妇女”一词听起来更有“革命朝气”一点。
“妇女”渐渐退场,“妇女节”也变了名字——它变成了“女神节”、“女王节”,总之不叫“妇女节”。
对于这些为消费而生的新节日、新称谓,“消费主义”、“物化女性”,甚至公开的变相“性骚扰”,什么帽子都有,言辞也一年比一年激烈,但要说放火烧横幅,这次还真是头一遭。
本来就是一个校园里面乐呵乐呵的活动,说它“政治不正确”倒还好,上升需要像到对待“大毒草”那样把它付之一炬,不能不说,真的有点过分了。
▲1933年,纳粹当局在伯林公开焚烧违背“德意志民族精神”的书籍、文稿,史称“柏林焚书事件”
从“妇女节”到“女生节”,有人看到了“消费主义”对女性的“物化”,乃至“戕害”,但我们还是觉得,放在历史的进程中,咱们应该能看到点别的。
那么今天,我们一起来聊一聊历史进程中的“妇女节”与“女生节”。
01
“妇女节”的意义,解放女性
只有当现实的个人把抽象的公民复归于自身,并且作为个人,在自己的经验生活、自己的个体劳动、自己的个体关系中间,成为类存在物的时候人的解放才能完成。
——马克思《论犹太人问题》
“妇女解放”意味着什么?准确地说,是让性别不再成为女性追求平等的工作机会、相同的工作报酬和其他的政治经济社会权利的障碍。
3.8妇女节的意义就在于此。
起源于十九世纪中叶的工人运动的“3.8妇女节”,是无数先驱者为“妇女解放”奋斗的结果。
1857年3月8日,纽约市的制衣和纺织女工发起罢工,要求改善恶劣的工作环境。之后,每年这个时候美国女工都会举行游行,争取女性权益:其中,1908年的抗议规模最大,那一年3月8日,走上纽约街头的女工达到15000名,当年“面包与玫瑰”的口号也成为女性争取经济保障与生活质量的一座里程碑。
早期“妇女节”的发展与整个左翼劳工运动的发展息息相关:
德国妇女运动领袖克拉拉·蔡特金于1911年提议设立的“国际妇女节”在3月19日,是为了纪念1871年3月18日巴黎妇女与工人打响巴黎公社起义的第一枪。
苏俄在1919年至1921年以德国共产党领导人罗莎·卢森堡的生日3月5日作为“国际共产主义妇女节”。
1921年,为了纪念彼得堡女工在1917年3月8日举行的罢工拉开“二月革命”的序幕,第二届国际共产主义妇女代表会议决定,从1922年开始,每年3月8日定为“国际劳动妇女节”。直到今天,这一天仍然是俄罗斯的法定节假日。
▲引发“二月革命”的圣彼得堡女工罢工
在美国,“妇女节”的妇女节的“复兴”也是1960年代蓬勃发展的女权运动的产物。
从1975年,国际妇女年开始,联合国在每年3月8日庆祝“国际妇女节”。
“妇女”这两个字,将在什么时代才不被重视,不需要特别的被提出呢?
——丁玲《“三八”节有感》1942年,延安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专属于女性的节日,“妇女节”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人们对“男女平等”的追求背后,是男女不平等的残酷现实。我们之所以需要这样一个节日,是因为,性别仍然是限制女性自由选择人生,实现自我价值的一大阻碍。
▲近年来“Me Too”运动不断推进,它表明,在高校的“象牙塔”里,在“现代女性”云集的职场,甚至在公益领域,对女性的“隐形压迫”和无处不在的性骚扰、性侵犯从未停歇
时至今日,那些教导女性“守贞”、“从夫”的“女德教育”还在这个古老的国家遍地开花。
时至今日,家庭暴力,包办婚姻,人口拐卖以及无孔不入的性骚扰、性侵害等问题依然威胁着中国女性的生命与生活。
时至今日,对女性,尤其是育龄女性的就业和身份歧视依然存在,它以各种形式,侵害着女性正常的劳动权益。2019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坚决防止和纠正就业中的性别和身份歧视”,仍然是国家层面关心关注的重大问题。
我们需要“妇女节”,是因为女性应当作为一个“人”,自由、安全、健全地生活在世界上,而不是一个“女人”,忍受着各种离奇的偏见与侵害,就连打扮自己,也会被当做堪称遭受“消费主义”戕害的“愚人”。
02
“女生节”也是一种解放
在热衷消费的女性变成“消费主义”的“愚蠢的受害者”以后,“女生”、“女王”、“女神”甚至“女孩”这些词汇都变成了“消费主义”“规训”人的文化符号。
但实际上,按照这套逻辑,“妇女”一词的“规训”效果,要比以上这些词汇,都强烈得多。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在轰轰烈烈的“革命热情”之下,“女性”一词被认为带有资产阶级色彩。于是,早期的革命者提出,用更具“革命朝气”的“妇女”一词,取代“女性”。之后,舶来的Women、Female等词汇,被统一翻译为“妇女”,出现在革命中一系列要求性别平等、男女同工同酬、提高女性社会地位的场合之下。“женский день”(Women’s Day)这一节日,也就被翻译为“妇女节”。
这个时候,“妇女”这个词无疑是“年轻的”、“革命的”、“向上的”。
但后来这个词变“老”了,真和所谓的“消费主义”,没有什么关系。
在“前三十年”的建设浪潮中,“妇女”这一革命年代泛指各年龄段女性的词汇无可避免地与具体的体力劳动、过分生硬的的语言体系和过于浓厚的意识形态色彩联系了起来。
▲1972年天津国营工厂里劳动的女性工人
从而,到了80年代的大学校园里,曾经代表“年轻的革命朝气”的“妇女”一词,已经成为刚刚过去的计划经济时代的残影,很难对得上“80年代的新一代”的胃口了。这些穿着喇叭裤、喜欢“迪斯科”、卡拉OK的年轻女性们眼里,经过了长期计划经济体制的压抑,有着鲜明“时代烙印”的“妇女”一词无疑与整齐划一的蓝灰色工装、枯燥乏味的工厂生活以及匮乏的食品消费品供给联系在一起。
“摩登女郎”、“美女”、“女生”、“女神”应运而生,才纷至沓来。
社会主义基本制度确立以后,还要从根本上改变束缚生产力发展的经济体制,建立起充满生机和活力的社会主义经济体制,促进生产力的发展,这是改革,所以改革也是解放生产力。
——邓小平
▲八十年代,穿着“喇叭裤”的烫发青年在街头翩然起舞
从这个角度来说,女性不愿意被叫“妇女”,也是一种“解放思想”的体现。
据说,1986年,山东大学新闻学院与经济学院第一次在“三八妇女节”的前一天举行了第一次“女生节”的庆祝活动。
还有一种说法是,1991年,在广东工学院(今广东工业大学的前身),这所理工类院校的男学生们以“关爱女生”为主题,在当年的11月第三周,举办了校内的“女生节”活动,此后,每年的这一周,都成为该校“女生节”活动的日期。
最初,“女生节”举办的意义并不是刺激消费,更不是为了“物化女性”,而是一种对过分“严肃”的话语体系的“消解”。
随着时间的推进,“女生节”渐渐成为一个独特的文化符号,吸引了无数青年男女的目光。
而当吸引了年轻人的目光之后,精明的商家无疑会“闻风而至”——毕竟,只要是市场经济的地盘,消费欲望最强烈的,永远是校园里和刚刚走出校园的青年男女。
资本本无意去推动社会的进步,但是它始终有动力劝人消费,而在资本“劝人消费”的过程中,我们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开放,越来越有活力。
▲成都市中心的国际金融中心(IFS)早已成为“时尚青年”的“购物胜地”
03
放火烧不来女性权益,只能照出“平权者”的傲慢与偏见
从走进公共视野的第一天起,“女生节”就受到各种激烈的质疑和批判。
“物化”女性、“消费主义”甚至变相公开的“性骚扰”,这个起源于中国高等院校的节日,几乎年年成为众矢之的。仿佛中国妇女实现自己权益的第一步,就要从打烂这个恶臭不堪的“女生节”开始。
“物化女性”这个概念,是批评者们使用最多的。女生节,以及其他一切鼓励女性用购物消费的方式度过的节日,都被扣上过这个帽子。
在现代哲学的领域,“物化”是一个复杂且高深的概念,从黑格尔、马克思,到卢卡奇、福柯都对这个概念有着不同的解释。现在,最常见的“物化”批判,则是批评消费女性身体,或是将父权审美观强压在女性身体,将女性作为观赏的“物品”加以品评、塑造的行为。
但“物化”这个概念的滥用,最显而易见的缺陷在于它几乎默认了“女为悦己者容”,即女性为了迎合自己青睐的男性而塑造、展示自己的身体,而忽略了“女为己容”的可能性。
而这种对“女为己容”的忽略,恰恰是对“解放妇女”四个字,最大的践踏!
▲现代人的衣食住行,哪一样离不开“消费”呢?
因为她是女性,衣着时尚、性感艳丽就是“物化”、“自我物化”,是为了迎合“男权文化”。
因为她是女性,她自称“少女”、“女生”、“女王”、“女神”,不愿意被叫“妇女”,就是“年龄焦虑”,就是迎合“男权审美”,就是“歧视劳动妇女”。
因为她是女性,他喜欢时装、口红,精致的生活,闲适的生活方式,与“前三十年”的靛蓝工装、永久牌自行车相比,就是“依附男性”,“消费主义”,哪怕她花自己的钱——而男性穿着西装领带,喝星巴克泡健身房,却没有人说他们“依附女性”、“消费主义”、“消费性别符号”。
只能说,这不是“解放”,这是病态,这是新的压迫。
今天,焚烧校园里的“女生节”标语,对“消费主义节日”的粗暴批判,只能映照出,有些人对女性深刻的偏见。这很难让人想起那些为妇女权益前赴后继的先烈们,倒是与那位教导女性“不要让男人想入非非”的丁璇“老师”有几分相似。
▲“女德教母”丁璇演讲画面
无论“妇女节”还是“女生节”,这些节日存在的意义,是维护女性权益,使得每个女性真正成为社会上的一份子,自由地展示自己的个性,让世界上每一个人,沐浴在同样的阳光之下。而不是借着解放之名,去干涉她们的人生,对她们的人生选择,对她们与异性交往的方式横加指责。
最后,向世界女性送上一份迟到的节日祝福,不论你想过“女生节”,还是“妇女节”、“女神节”、“女王节”,只要你所爱的,便是世上最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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