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君:好人都是相似的,坏人各有各的坏
这个标题,估计你已经看出来了,是套用了列夫·托尔斯泰在小说《安娜·卡列尼娜》开头的句式:“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许多年前,我觉得列翁在玩文字游戏:难道不可以说“不幸的家庭也都是相似的”吗?或者,“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幸福”吗?现在我已释然,如果那样的话,作者一定不是托尔斯泰,而是托尔斯笨,最好也是托尔斯庸。所以,“好人都是相似的,坏人各有各的坏”,应该不会是笔名为笨庸的作者的随性表达。
说到好人和坏人,我最推崇的一句话叫“爱憎分明”。
说到“爱憎分明”,我总会想起一位慈祥的老奶奶,我母亲叫她“东边奶奶”,于是我小时候也叫她“东边奶奶”。之所以叫“东边”,是因为老奶奶和她丧夫的裁缝儿媳妇原来在我们楼上,后来搬到距离我们百米左右的东边,已可以望见大海,即大清时期挪威驻烟台领事馆旧址的边上。
东边奶奶有三个孙女,最小的也比我大四岁。小时候对她家印象最深的,是她儿媳妇踩缝纫机的沙沙声,另外就是她的家中一个男人没有。
我上小学时,每天上下学都要从东边奶奶家门口经过,很多时候,放学回来时,我都会拐进她的那个院子,到东边奶奶家玩一会。在她家,我和在自己家感觉一样,无拘无束。每次去,奶奶都会用浓重的即墨口音问我,你饿吗?没等我点头,就顺手把挂在半空中的篮子拿下来,从里面拿一个馒头给我。
那个年代的孩子,不太饿的时候少,所以,馒头总是很香。
我之所以把东边奶奶和“爱憎分明”联系起来,不是因为馒头,而是我记得,我在那条街上东方红幼儿园时,有好几次,当我们排着队唱着《学习雷锋好榜样》走过时,我都看见过奶奶驼着背,从窄窄的人行道上走过,手里通常拎着个菜篮子。
说到“爱憎分明”,我还会想到一个老太太,那时也住在我们楼上。这个老太太和我母亲拌过嘴,从而迁怒于我。只要她赶上我上楼,就注定要紧撵几步走在前面,上楼时明明可以扶住一侧,让我先过去,可她偏偏像足球守门员那样,一手扶楼梯一手撑墙,占据整个楼梯,挡住我的去路,然后慢悠悠地往上走。为此,我经常要在楼梯上陪着她晃悠半天。
我那时虽然小,但是也很清楚她是故意的。于是我给她起了个绰号“老死婆”。这个绰号无疑给我留下了后遗症,多少年来,只要影视剧台词中出现“老不死的”四个字,我就立刻回忆起她的尊容。这不能怪我,因为她给我的记忆实在太深了。
老死婆的儿子是一家工厂的书记,儿媳妇是某机关幼儿园的园长,人都非常好。我搞不明白,人品很不错的王书记怎么有这么个妈。在前后院中,老死婆很有权势,听说她在居委会兼着个不拿工资的差,楼上楼下的妇女都很巴结她。
原因自然是有的:孙家的儿媳妇在机关幼儿园当阿姨,是老死婆儿媳妇的下属;吕家经常和对门打架,占不了上风,就要依仗居委会,所以吕家老婆见到老死婆不笑不说话;有一儿三女的李家老婆经常给老死婆送好吃的,即便当着邻居面也不避讳,后来我才知道,李家儿子曾经因企图强奸少女被劳教,后来交街道看管,其表现如何要以老死婆的鉴定为准……
于是,老死婆在前后院起着准一级组织的作用。而对于我,她的专政手段就是经常看我即将上楼,就抢先一步占据楼梯。不过我也治过她,假装要上楼,当她抢先迈上楼梯时,我早就扭头就和小伙伴们玩弹球去了,让颤颤悠悠的她上下爬着玩去了。
在我小时候,教育的结果让我们坚信,好人和话人都是批发处理的,就一个村来说,地多财多的就是坏人,地最多的第一坏,地次多的第二坏,以此类推。所以,看电影时,只要看到穿着破衣烂衫的,我们就知道,他一定是好人。道理很简单,他要不是好人,不早就穿上绫罗绸缎了吗?
毫无疑问,我们受到了经典作家的阶级归类影响,财产成了决定性的要素,但是却无视了另外一个要素,那就是人的复杂性,一个富人就一定为富不仁吗?一个穷光蛋就一定心底善良吗?当初的真理,如今显然经不起推敲,而我们看到的现实也在告诉人们:人,并非只是财产的拥有者,更是人性复杂的综合体。
比如老死婆,他的儿子是解放前参加工作的,而她的家门上方有一个“光荣人家”的牌子,听大人们说,她的大儿子早在解放战争期间就牺牲了,所以,她是烈士家属。如果在老电影中,像她这样的人,一定会被塑造成深明大义的革命群众,可实际上,依她的做派,如果给她更大的权力,前后院的家家户户都得让她给专政了。
人的复杂性被整齐划一的区别给取代了。
其实,世界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其实,人的善良和好坏与他的种族肤色无关,与财产也无关,而只与心底有关,与三观有关。一个好的高官、董事长、教授、工程师、工人、农民和小贩,就正义和善良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同样,一个坏的领导、总经理、校长、医生、技师、渔民和小店主,就贪婪与自私而言,也不存在任何区别。所谓的阶级斗争并不存在,存在的是经济地位之间的差别,好人与坏人的较量。
有钱有地位的人与坏人是两个概念,而底层的穷人未必就是好人,有正义感的富人会认为底层民众的利益应当受到保护,而坏的穷人一旦进入权力阶层,其所表现出的坏有可能甚于他的前任。
在徐贵祥的小说《历史的天空》中,梁必达曾对陈墨涵说过这样一句话:“好人就是好人,放到哪都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放到哪都是坏人。”梁必达所说的好人,是指陈墨涵,一个在抗日战争时期本想投奔八路,却阴差阳错进了国民党军队的爱国青年。而他所说的坏人,是指某旅副政委,在文革中当上市革委会副主任,玩弄权术整人,后来被作为“三种人”处理的万古碑。
一个社会最终的好坏,不在乎一个阶层与另一个阶层的斗争,也不在于富人和穷人的较量,而是取决于这个社会中的好人与坏人、正气与邪气的博弈结果。一个好人占据上风的社会,仍然会有富人和穷人,但是这个社会是公平的,光明的,有前途的;但是一个坏人占据上风的社会,也会有富人和穷人,然而,那里的穷人是没有希望的,于是有些穷人拼命要改变自己的处境,其很大的可能性是,这些穷人要么通过各种手段升格为富人,要么还是穷人,但是,其前者中的大多数都无可避免地变成了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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