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江湖儿女》:爱情?情义?出路?
“ 国企的世界碎了,江湖的世界也碎了,他们无所依归,不知所终了。”01
一向不太喜欢贾樟柯的电影。
因为在贾樟柯的镜头中,中国社会的“底层”,充满了沮丧、无助、混乱、肮脏、自暴自弃,以及“文化上被统治”的氛围,看不到任何希望。
同样以废弃的工业区为基本场景,以下岗工人命运为主题的电影《暴雪将至》、《钢的琴》【点击阅读】等,还表现了工人们的不甘与挣扎,还隐约可见曾经的国企文化、革命文化仍然在发挥着整合、“励志”、张望未来的作用。
但在贾樟柯的电影中,这些都没有了。
观众看到的全是废墟,也只能看到废墟。
当然,这个责任也不能完全由贾樟柯来承担。
我们生活在后冷战时代的无垠天幕下,加入资本主义的全球化似乎是唯一选择。
贾樟柯的优点,是注意到了那些被资本主义全球化进程“甩出来”的人——
他们原有的世界(计划经济与国营企业)已经土崩瓦解,新的世界(做为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一部分的市场经济)他们又进不去;
而贾樟柯出于自己的意识形态原因,又自觉排除了重走社会主义道路的选择,于是麻木、认命就成了唯一可能的精神状态。
02
《江湖儿女》呈现的正是这一切——廖凡饰演的斌哥,是黑帮老大;赵涛饰演的巧巧,是老大的女人。他们都曾是国企的一员,如今在新世纪初年的山西大同,过着半是想象半是现实的黑帮生活。
国企的世界碎了,他们只能栖身于自己营造的江湖,但江湖的世界也碎了,他们就无所依归,不知所终了。
巧巧多次提到“煤矿要全体迁到新疆去开采石油”,这一多半是她自己的愿望。巧巧不愿意相信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那样的话,她想重新回到国企世界的梦想就完全破碎了。
斌哥对巧巧的梦想嗤之以鼻。
斌哥梦想着能过上类似香港黑帮电影《英雄本色》那样壮怀激烈的生活。
他说,我们这一行,最后不是干掉别人,就是被别人干掉。
但他忽略了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失去权势,失去金钱,在别人怜悯的眼光中卑微地活着,“曾经不得不在你面前吃屎的人,现在却要骑在你的脖子上拉屎拉尿”。
斌哥喜欢规矩和排场,害怕被人看不起,哪怕在落魄到极致的时候,也要讲究上菜的顺序,最终却要靠曾经被自己抛弃的女人庇护,尽管她是唯一不会看自己笑话的人,但这种感觉仍然是生不如死。
斌哥无疑是失败了。但巧巧能算是成功吗?
她的生活始于肮脏、局促、烟雾缭绕棋牌室,也终于棋牌室,中间经历了五年的牢狱之灾,但房屋依旧,甚至连打牌的人都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开始的时候,巧巧还能够寄希望于斌哥最终给她一种不一样的生活,结束的时候,连这点希望也没有了。
03
巧巧的父亲是一位老工人,而且很有可能在“十年艰辛探索”期间是工人造反派。他熟悉那个时代的话语,也保留了哪个时代赋予他的斗争精神,他试图通过斗争来找回自己的国企世界。
然而,“江湖已经不再是我们的江湖”了,失去了主流政治话语的支持,失去了同盟军,他通过矿区的高音喇叭进行的大鸣大放没有产生任何效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被他揭发的腐败矿长甚至都不屑于切断他的电源。
这种高音喇叭播放过“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播放过“五一六通知”,在中国曾经具有翻江倒海的力量。可是,在《江湖儿女》中,却变成了一种毫无意义的噪音,除了关心父亲的巧巧,没有人停下来侧耳倾听。
父亲在巧巧拔下电源后在麦克风前颓唐地低下了头,是整部电影中最悲催的画面。
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他终于“成熟”了,不再沉迷于斗争,而是带着巧巧给他的零花钱,去和老伙伴们打牌了。
04
斌哥、巧巧们在文化上也处于被统治的状态。
除了毛泽东时代留下的只言片语(“如‘五湖四海’”)他们没有自己的语言,只能借助别人的语言表达自己,比如流行歌曲、黑帮电影、关二爷、“国标”等等。
因此,他们的苦闷无从倾诉,他们的快乐也无从表达。
在灵前表演交谊舞,更表明他们是一群文化上的难民,没有属于自己的文化,被从自己的国企世界赶出去之后,他们只能捡到什么是什么。
05
斌哥最后“走了”,离开轮椅,只能极为艰难地挪动步子,他能走到那里去呢?
巧巧想去找他,终于又放弃了,无力地倚在门框上。
有人说,《江湖儿女》是爱情片,也有人说,这是一部讲述情义的电影,爱情只是它的一部分。
在我看来,这更是一部讲述出路的电影,斌哥和巧巧用自己的全部努力,证明离开了国企世界就毫无出路。
没有出路——这就是《江湖儿女》给观众的感觉。
很可能这也是《江湖儿女》的价值所在,因为没有出路,就要寻找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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