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星斗：户籍改革是平等权利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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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星斗：户籍改革是平等权利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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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环球人物杂志：您被媒体称作二元户籍制“废除派”代表，为什么要力主废除这项制度？

胡星斗：我自小在农村生活，父母在改革开放前到城里理发、做工，随之我就转到城里去读书，我称自己是中国最早的打工子弟，所以对农民和进城务工人员有很深厚的感情。

其次是我感受到了二元户籍制的恶劣。特别是2003年以前，中国有收容遣送制度，遣送对象绝大部分都是打工或上访农民，后来发生孙志刚被收容致死案，该项制度才被废除。这种户籍制，我称其为户籍隔离制，很像南非的种族隔离制，异曲同工。正是看到了这些，促使我大力呼吁废除二元户籍制。

环球人物杂志：二元户籍制度是如何形成的，改革的意义是什么？

胡星斗：二元户藉自古就有，它是把农民固定在土地上的一项制度，本质上是为稳固统治的皇权专制产物。我国在1958年建立了全面户籍制度，因为不能迁徙，三年饥荒时大批的流民被抓回，饿死在户籍地。户籍制度的另一作用是为工业化提供积累。规定农民只有种粮义务，几乎不享有任何权利，本质上是计划经济产物。

如今，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已达一定水平，二元户籍制已完全不适应市场经济对资源优化配置的要求，农村人口向城市的流动也已出现较大规模，因此到了以经济改革推动社会改革、实现自由迁徙平等权利的时候。

环球人物杂志：与之前的户籍改革相比，这次的新的变化有哪些？

胡星斗：跟之前的户改相比，这次是对过去一、二十年，各地所进行的户改的探索加以总结和推广。比如上海的外地人积分落户政策，成都的公民信息系统建设，天津蓝印户口改革，深圳的居住证制度等，都在《意见》中有所体现。所以，这次实际就是以中央文件的名义，在全国推广各地户改实践，相当于一个顶层设计，具有里程碑的意义，是在推动中国版的平等权利革命。

环球人物杂志：在这个时间节点推出户籍制度改革，政府有什么特殊的考虑吗？

胡星斗：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中国目前正在大力推进城镇化建设，而户籍改革是其重要基础。二是十八届四中全会召开在即，中央也在借此表明坚决改革的决心，包括近期周永康案件的公布。这是策略，一手抓反腐，一手抓改革，两手都要硬。户改方案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推出的。

环球人物杂志：这次户籍改革实施过程中，预计会遇到的最大难题是什么，如何推进？

胡星斗：最大的难题还是财政。社科院曾做过统计，今后20年内，中国将有近5亿农民需要实现市民化，人均市民化成本为10万元，为此至少需要40-50万亿元的成本。除去政府财政支付外，仍然还有巨大缺口，这就需要社会组织、个人，包括农民来拿。这就需要推进土地制度改革，以及在征地过程中保障农民利益，让农民带着财产进城，才能有钱购买城市的医疗，教育等服务。反之，农民进城后依旧干最脏最累的活儿，补助又低，就变成流浪了，城市就只能增加大量贫民窟，这肯定不是政府所希望看到的。

环球人物杂志：也有人在质疑政府有私心，认为户改是变相剥夺农民土地，就像自愿拆迁最后演变为暴力拆迁一样，应当如何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胡星斗：就像推进城镇化一样，如果没有法治作保障，大多会演化为暴力城镇化。户籍改革如果没有相应的监管机制，也很容易异化变形。有些官员可能会以户改为名，行抢夺土地、腐败之实。对此，我有一个设想：借鉴大学生给老师打分的制度，引入官员的政绩评价系统中，让当地农民给官员打分，分数低于60的绝不提拔，甚至免职。但也并非分数越高越好，因为有的官员不做事、不得罪民众，分数会很高。所以既要鼓励官员做事，又不能侵犯民众利益。这种做法可以从一定程度上解决暴力征地的发生。

环球人物杂志：之前的国家城镇化专题调研发现，户改几乎遭遇所有市长的反对，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胡星斗：户改意见中提出，到2020年实现1亿左右农业转移人口和其他常住人口在城镇落户，而地方政府难以承受如此巨大的成本。解决办法是建立财政的纵向转移支付制度，让中央政府对户改较多的城市进行补贴。以教育为例，对于接纳打工子弟较多的城市，中央政府实行教育券制度，比如放到你卡里2万元，你个人不能花，入学时直接让学校划走。这样学校就有积极性接收这些外来学生，当地教育部门也减轻了很大压力。

环球人物杂志：有报告称，约9成受访农民不愿交出土地换非农户口，您如何看？

胡星斗：是的，很多农民其实并不愿意取得城市户口。一是农民怕政府借户改之名强征土地，而当前的一些政策又不能保证他的权益。二是怕进城后没有稳定工作，城市的各种好处享受不到，教育，医疗，社保等，最后有可能两口落空。

另一方面，农村未来将越来越具有优越性。随着户改，不光农民进城，还将有很多城里人到农村去，这是双向互动的过程，像美国有钱人大多住在乡村。在发达国家，农民是有钱人的象征。

环球人物杂志：当前还有一种情况是，穷村子盼户改，而富村子则抵制，这个问题应该如何解决？

胡星斗：有些富裕地区，像江浙，农民有很多好处，比如计划生育、集体分红等，这些作为城市户口，可能就享受不到。所以户改的过程中，应当实事求是，这些村庄即使变成街道办，居委会，某些集体资产的分配，也应当照顾它的历史背景，让他们继续参与分红，集体资产还是归他们所享用。

环球人物杂志：假如户籍改革后，与农业人口有着密切关系的宅基地、小产权房会有着怎样的变革前途？

胡星斗：我可能是最早提出小产权房合法化的。我主张保护农民利益，小产权房就是农民的自救行动。为什么只能是政府把土地征收过去，转变下土地性质，才能转手倒卖给开发商，而农民不能直接开发。农民应有自主开发权，建房、建工厂只要符合土地规划，都应当批准。

户改后，小产权房应该会逐渐合法化。不过应该分门别类的对待，少数的建在耕地上、完全不符合规划的、建在防洪区的，还是应当拆除。但如果是建在荒地、山地上，宅基地上就因当合法化。当时如果没交出让金的，应补交一些合理的税费。

环球人物杂志：农民也很关心这次户改中的土地流转问题，而政府之前推行的农村土地承包流转，农民的积极性并不高。

胡星斗：此前只是某种承包权，租赁使用权的流动，很多人是不感兴趣的。因为土地的性质没变，只能用来种粮，即使规模化经营，也挣不到什么钱。也有人担心改做它用，那粮食安全如何保障。这是没有问题的，关键要制定好规划，分成农业区和非农业区。对农业区，粮食产量比较高的，要严格控制土地的转让，保障粮食生产。同时国家要对农业区域进行大量的，更高额的转移支付，要保障他的利益，种地不亏本还挣大钱。这样那些农业大省就用不着到处引进沿海地区淘汰污染的工业去挣钱，种粮食也照样能致富，又用不着破坏生态环境，搞农业照样致富，这样就能促使他好好保护耕地。而江浙一带适合搞工业的，土地就基本上放开，只要符合规划。但搞工业挣钱的省，应当对搞农业的省进行横向的转移支付，因为搞农业的省牺牲了工业利益，为了让你们自由的使用土地。这样保障省与省之间的公平。

像发达国家省与省差距特别小。只有流动，差距就能减小，越是管制，差距就越大。市场经济的特点，资源优化配置，资源流到利润最高的地方，价格引导资源流动，最后会导致各地的趋向利润平均，各地的发展水平会趋同，相似。

环球人物杂志：户改未来理想的走向，会以一种怎样的形式？

胡星斗：现在城乡的互动是单向的，不许城市人到农村去购房，创业。其实，只有让城里人去农村居住和创业，才能把农村经济搞活，进而带动相关的教育、医疗、道路等基础设施的发展，才能引导农民致富。如果城乡隔离开来发展，城乡都受害。不让城里人去农村生活发展，都拥挤在市中心，城市的房价就居高不下。理想的走向是形成一个一元的户籍制度、社会保障制度、公共服务制度，二元结构最终消失。人民可以自由迁徙，城乡可以双向互动，共同发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