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君：为了饭碗，我们伤害了多少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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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活在世上，除了更高的理想和追求外，最基本的就是饭碗，所以，“混碗饭吃”是人们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饭碗如此重要，砸人家饭碗便很不道德，如果确认对方有过错甚至违法，那则是另一回事，那样的饭碗该砸，必须砸。不过通常情况下，不要砸人家饭碗。

　　既然人家的饭碗都要尽可能避免去砸，那么自己的饭碗就要更加爱惜。在精神正常情况下，自砸饭碗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可是，很多人或许没有想过，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我们经常在伤害自己人，那些和我们有着相同境遇，乃至相同三观的人。

　　我本来想用“误伤”这个词，后来仔细琢磨，不是“误伤”，因为“误伤”的前提是不知道对方是自己人。实际情况是，我们是在明知对方和我们是同类时，却依然伤害了对方。原因并不复杂，我们要保住自己的饭碗。

　　举个简单例子，城市里随处可见的城管与小商贩之间的冲突。如今，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现象。

　　每次看到身穿制服的城管与小商贩之间拉拉扯扯，骂骂咧咧，甚至大打出手，旁边如果有女人孩子，还会发出哭声，我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种冲突有时还会造成身体伤害，也有人丢了性命，而伤害者被判刑的也时有发生。

　　每次看到这种场景，我首先想到的并不是法律，而是他们的籍贯和家境。我没有把他们先看成执法者和商贩，而是想，他们都是从农村进到城市里来讨生活的，只不过一个碰巧穿上了制服，一个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好自己做点小买卖，比如卖菜，摊煎饼，或者卖点城市白领们根本看不上的日杂用品。

　　不管怎样，有了这个工作，和这个“生意”，他们总算在城市里有了一个立足尖之地。立足是把脚掌整个放到地上，而立足尖只是用足尖点地——他们当然不是古时候江湖上会轻功的大侠，用足尖在城市里谋生，其艰辛也就可想而知。

　　可是，死命拽你的煎饼车，用摊煎饼的家什抡你的头，恰恰正是他们。一个仿佛不搅黄你今天的生意不算完，另一个好像不打破你的头不解恨。

　　我又想，如果足够巧合，他们俩很可能还是同乡。或者是同县，或者是同一个镇子也不无可能。若是那样，他们进城谋生的那天，一定不会想到，某一天，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或者秋风瑟瑟的黄昏，他们会在城市的某一处这样坦诚相见，拳脚相加。

　　诚然，城管在执行公务，小贩在自谋生路，说简单点，都在谋生。撇开双方都有问题的那些细节，从大处说，如果城管明明知道小贩没有什么明显的错，但是上边让他来清理这片地方，他该怎么办？反过来说，这个地方明明有规定不让摆摊，可是这个地方恰好有人流量，小贩会不会躲到没人的地方去，而放弃这个能有点“油水”的地方？

　　这里，“生存”二字又严峻地摆在面前，还是饭碗。

　　如果城管将是非曲直放到首位，让小贩“正当地”但却“违反主管者意志地”在那里继续做活，他怎么办？上边责怪，他如何应对？如果奖金被扣，那还好说，大不了下月少买一次五花肉，可是，如果他因为坚持“是非曲直”丢了城管这份工作，他怎么回家向老婆孩子交代，他承受得了这种损失吗？

　　所以，他们不管对方的据理力争，将小推车之类的东西扔上执法车，任凭对方央求、哭喊，乃至大骂。这样，生活的重担暂时倾斜到小贩身上，城管的饭碗安全了，而小贩的饭碗已经开始出现裂纹，甚至完全破碎。

　　因为有胃，因为皮肤知道冷暖，因为有同样有胃，同样皮肤知道冷暖的亲人，所以，人们虽然总说头脑是最重要的，但在现实中，却最先放弃了头脑。与油盐酱醋相比，与几米斗室相比，头脑里的是非曲直，在绝大多数人那里，是可以放弃的生命之轻。

　　同样地，我们也要理解城管，更准确说，是处于和城管类似位置的人，如果小贩或者其他人，明明知道自己错了，但为了生活又不得不如此做，那不同样是在砸对方的饭碗？当你用谋生的大勺将对方的头，像敲碎鸡蛋一样敲破，你或许不知道，他和你同一天走进这座城市，你们当时的眼神一样迷茫。

　　这城管就比小贩优越到哪里去吗？如果他躺倒在病床，他会意识到，自己的保障可能还不如那个在他头上打鸡蛋花的小贩，唯一的优越感，恐怕就是他比小贩多穿了一身制服。可是制服算什么？比城管制服更具威仪的，真正遇到坎，也是一样的无奈。

　　以城管和小贩举例，绝非意味着只有他们这两种人才会有这种无奈，现实中这样的例子太多见，明明知道对方没错，也会将对方逼到墙角，让对方孤苦无助，甚至处于绝望边缘。何故如此？理由可以很堂皇，诸如“公务在身”，诸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简言之，为了我的饭碗不裂、不破、不丢，我就要伤害到你，即便不是每次都将你的饭碗全部砸碎。

　　我们可曾听到，这两方同时反问，这规定合理吗？没有，几乎不可能听到。其中一方总会拿出各种规定或理由，证明自己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其实，两方都知道，这些东西本来是没有道理的。可是，没有办法，围观者看到的，是两个本身并无矛盾的人，成了尖锐的矛盾双方，甚至一方因一时激愤视对方为仇家，有人甚至为此付出了血和生命的代价。

　　不排除有恶人，但是，多数情况下，人心中是知道是非对错的，被骂的人不是那么混蛋，被罚的人也并非做错什么，可是，现实呈现给人们的却是无奈和无助。

　　因为要吃饭，要穿衣，要住房，要上学，要养老，我们把保住饭碗当成第一要务，为此不惜伤害无辜者，善良者，无助者，有时是伤害，有时是彼此伤害。如果只有一起，或许我们还会事后有些许不安，自责，可是，当这种情况多了，我们也就麻木了，把本来并没有正当性的行为看成了理所当然。渐渐地，我们不关注是非，失去了应有的正义感。

　　不管是城管抄小贩，店主打城管，司机打交警，医生与患者冲突，警察阻拦某些人，城管殴警察，等等，每次看到类似的消息，我都会想到上面讲到的窘境：为了饭碗，我们伤害了多少自己人？我们的心又在怎样的挫败感中失去了同情，不辨对错。我们不管他人感受，只在内心给自己以安慰：饭碗还在，真好！

　　我们不知道，当端碗吃饭时，有人在流泪，伤痕累累。其实，端碗的这双手也缠着厚厚的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