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新育：探索传统文化产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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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邀出席珠海市举办的“十字门金融周”活动，黄奇帆、孔丹等人的演讲无疑颇有助益，但最有特色的还是其中历时半天、貌似与金融和产业并不直接相关的“金融与文化”体验活动。走进香洲埠，这个荟萃了全国主要传统院落形态、集中了中国传统建筑设计和建材精华的高端文旅项目第一观感就令人惊艳，唐乐表演、原道文化博物馆等内容更令我赞叹。

　　这次活动的唐乐演奏者“唐代礼乐复原组”是一群志同道合的志愿者发起的民间组织，以90后为主，其宗旨是致力于复原再现中国唐代宫廷乐舞表演及古人生活方式，成立于2014年11月，至今已根据古谱学术性复原了数首唐传日本的宫廷乐舞曲。从这次演出的《甘州》、《扶南》、《夜半乐》、《三台盐急》、《太平乐》、《庆云乐》六首曲目来看，乐曲悠扬，五弦琵琶丶箜篌丶筚篥等乐器和唐式服装都相当地道，徐戈带领的这个团队成绩可嘉。考虑到这些乐曲乐谱在国内已经失传，他们要从国外藏本翻译破解才能重新展示，他们的情怀和实干精神令人感慨。同场的景泰蓝大师作品、琵琶演奏《飞花点翠》也都相当精彩。目睹香洲埠这个项目、这些活动，我想得最多的是当下中华传统文化复兴的势头及其产业化的潜力。

　　近20年来，中国社会中华传统文化复兴苗头萌发至今，阵容已经不容忽视。从汉服运动异军突起不断壮大横跨海内外，到国学书籍、国学班走红各地，再到今天倾听的唐乐复原，都从不同角度折射出了这一趋势。而且，中华传统文化的这种复兴势头已经从最初的民间自发行为开始登堂入室。汉服运动本来完全是民间兴起民间传播，2003年11月22日，电力工人王乐天首次身着汉服走上郑州街头，汉服运动由此发端；经过14年发展，去年美国总统特朗普访华时，我方在人民大会堂用汉服礼乐接待，汉服礼乐首次进入现代中国正式外交礼仪场合。今年，在此前全国各地团组织先后举办过多次汉服成人礼等活动的基础上，共青团中央组织举办了首次全国性“中国华服日”活动。

　　中华传统文化复兴趋势有着深厚的基础，这首先是因为中华传统文化本身就博大精深，并且具有不断与时俱进的强大生命力，经过建国以来的改造，弃其糟粕，保其精华，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具备了在现代社会发展的能力；不会如同某些地方的传统文化那样阻碍社会发展，而是能够给社会发展提供助力。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对比其它一些区域的情况，东亚各国亿万人民的实践证实，起源于中国的东亚文化传统适应经济社会发展的需求。

　　其次，因为中国综合国力大幅度上升大大增强了中国国民的自信，对本国传统文化的自信因此从低谷上升，在新一代青年身上体现得格外明显，中央提出“文化自信”很有社会基础。

　　同时，随着中国经济发展，中国国民的物质消费水平已经相当高，文化消费需求随之快速增长。现在，文化、旅游已经是中国一大产业，每年市场规模数以万亿元计：

　　在旅游业方面，2000—2017年间，国内旅游人次从7.44亿人次上升至50.00亿人次，旅游总花费从3175.5亿元上升至45660.7亿元，人均花费从426.6元上升至913.0元。[1]

　　在文化产业方面，根据《中国统计年鉴》，2016年，中国出版图书499884种，总印数90.4亿册；出版期刊10084种，总印数27.0亿册；出版报纸1894种，总印数390.1亿份；出版录像制品5671种，数量6226.2万盒/张；出版录音制品8713种，数量21358.4万盒/张；出版电子出版物9836种，数量29064.7万张；制作广播节目7820296小时、电视节目3507217小时，公共广播节目播出14565058小时，公共电视节目播出17924388小时；全国电影票房收入492.83亿元；[2]……除此之外，近年方兴未艾的网络游戏、网络直播、社交媒体等新兴文化产业尚未纳入《中国统计年鉴》。所有这些文化产业，其规模在全世界都数一数二，或是一骑绝尘遥遥领先。

　　巨大国内市场又为中国文化产业开辟了依托国内市场提升国际市场地位的发展道路。实际上，从影视到网络游戏等等，中国许多文化产品已经在海外打开了可观的市场。在2016年5月曲阜师范大学中国外交遗产研究中心举办的“传统文化与中国外交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我初次读到越南社会科学翰林院中国研究所研究员陈氏水（Tran Thi Thuy）提交的论文《通过网络游戏向越南传播中国传统文化价值及其对两国文化交流合作的推进作用》时，对中国网络游戏在越南市场超过50%的占有率略感惊讶；后来发现即使在与中国文化背景迥然不同、古代史上交通甚少的撒哈拉以南非洲，一批中国影视作品也已经走红，以至于海青等中国艺人数年前就已经在那里颇有知名度。现在，我对白人、黑人穿汉服之类的照片已经见惯不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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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拥如此巨大海内外市场，在传承基础上经过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中华传统文化完全有能力通过市场竞争自己打开一片天地，并且具备深厚的增长潜力，甚至有潜力成为一些地方经济的增长极，而且弘扬正气，树立正确价值观；无需如同某些东西那样只能仰赖财政补助苟延残喘，甚至从一开始就是纯粹的套取、吞噬财政资金的欺诈性项目，更摧残正常价值观、破坏社会凝聚力。

　　实际上，消亡300余年的汉服再现人间，完全依靠民间之力从一个最初极其小众的运动发展到现在的粉丝遍布海内外的时尚运动，而且是青年人占压倒多数，表明其未来增长潜力可观。在汉服运动成长、中华传统文化复兴大趋势的基础上，浙江海宁西塘汉服文化周从最初的少数爱好者自发民间活动起步，现在已经发展成为一年一度的文化盛会，参与者来自天南海北全国各地，以及海外，而且成了当地的标志性活动，带动当地经济的作用正在逐步展现。

　　十字门金融周办的香洲埠“金融与文化”体验活动非常精彩，完全可以与香洲埠这个高品位文旅项目结合，造就成为珠海的品牌活动，与西塘汉服文化周分头并行。西塘走大众时尚路线，香洲埠的这个活动可以走高端路线，占据文化制高点，然后向大众市场渗透发展，让在这个平台展现、发布出来的文化产品进入居民日常生活。西塘汉服文化周直接参与者是多多益善，香洲埠“金融与文化”体验活动直接参与嘉宾应该就是如同今天这样控制在50人左右的小规模，然后通过各种渠道传播、发布出去。

　　汉服产业化已经取得了长足进展，现在的汉服制作之精良考究，与十几年前不可同日而语；不少汉服制作机构对历代服装形制了如指掌，足以令许多古装片影视制作方、导演感到羞愧。现在的汉服制作正在与摄影、婚庆、成人、开笔等消费和人生大事结合，初步展现出了产业化增长潜力。而且，《左传·疏》有云：“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我们的祖先自称“华夏”，也就是“衣冠礼仪之国”的意思，目前的中国纺织服装工业占全球市场36%左右份额，汉服产业本身虽然难以做到那么巨大，但是能否藉此潜移默化提升中国纺织服装产业在全球市场上的品牌形象？值得探索。改革开放前期，八九十年代时，中法政府合作举办时装展会，中国政府去的是纺织工业部长，法方去的是文化部长；此事给我留下了长久难以磨灭的印象，能够给我们长久的启示。作为一个十三四亿人口的大国，我们既要工业视角的纺织服装产业就业，也要文化视角的纺织服装产业增值、提升。

　　汉服产业和西塘可以那样发展，那么，香洲埠这样一个高端文旅项目，珠海这样一个环境优美、文化旅游休闲产业潜力巨大的城市，“金融与文化”体验活动及其主打的音乐、工艺美术品等等如何与之协同发展？2003、2004年间，我们受澳门特区政府等方面委托做泛珠三角合作、中国-葡语国家合作等项目时，我提出了塑造“珠海—澳门优雅生活度假区”的概念，希望香洲埠、乃至整个珠海能够借十字门金融周和“金融与文化”体验活动等等塑造自己旅游等产业的品牌、高端形象，实现产业增值。

　　要实现上述传统文化发展与产业化，在完成了传承之后，重点应该是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我们的传统文化不能是仅仅存在于博物馆的死的东西，应该是渗透体现在广大居民日常生活中的活的东西；而且要营造时尚形象，赢得青年追捧。赢得青年，赢得未来。

　　金融业参与传统文化发展与产业化，一方面是可以扮演资助方和买主的角色，事实上，世界各国金融机构从来就是艺术品、高层次音乐活动的重要资助方和大买主；另一方面是可以积极稳妥探索传统文化产业化项目的金融参与。

　　（2018.10.31，仅代表个人意见）